“园林”原是中华古称，现在却出现了众说纷纭的多种称谓。我这个“吃过洋面包的土包子”，却仍认住“园林”这个词不放，抱着汪老（菊渊）在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建筑·园林·城市规划卷》（以下简称“大百科”）中他所下的定义不放。现就“园林”几方面的问题，提出个人的十个说法。欢迎批评、指正。

一说，园林是什么？

“大百科”称：“在一定的地域运用工程技术和艺术手段，通过改造地形（或进一步筑山、叠石、理水），种植树木花草、营造建筑和布置园路等途径创作而成的美的自然环境和游憩境域”。又称：“园林学的研究范围是随着社会生活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而不断扩大的。目前包括传统园林学、城市绿化和大地景物规划三个层次”。我认为，这里对园林所下的定义和分成三个层次，都是既正确又全面的。如与毛泽东主席的大地园林化相联系，则前二者属于城镇园林化性质，后者可归之于大地园林化。在强调生态文明的和科学发展观的道路上，具备综合功能的园林必将与时俱进，发挥其广阔的多方效益。

二说，园林的基本素材是植物，还是其他？

根据前述“园林”的定义，我们知道园林的素材很多。但其中只有园林植物是基本素材。也就是说，没有园林植物的规划、设计、配植与养护，就不成其为园林。因为，园林的休息、游憩、保护和改善环境的功能，尤其是给人们心理与精神而起的有益作用，和消除疲劳、调节情绪以及科普、文化等方面的效益，大多是从园林植物这一基本素材的选择、应用和养护管理而取得的。常见美国任何个人园林设计事务所，都无一例外地有一个大苗假植区在事务所土地上。现在强调勤俭办园林，提倡野趣园林和在园林建设中突出生态文明，那么加强对园林植物的重视，不断提高园林中植物多样性以及各种专类园（松柏园、竹园、梅园、桂花园、牡丹园、菊圃、兰圃、荷花池、桃花园、紫薇园、海棠园、玉兰园、瑞香园、丁香园、月季玫瑰园、盆景桩景园、鸢尾园、山茶园等）的设计与建设，就显得格外重要。这是中华传统园林之古风和特色之一呀！

三说，大办园林苗圃，要放手办大苗苗圃，实行设计、施工、苗圃三结合。这是中外城市绿化经验教训的重要总结。

城市园林苗圃太重要了！苗圃是城市园林绿化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，是城市园林植物材料供应的“老母鸡”和“武器库”。苗圃是重要的，大苗苗圃的重要性尤为突出。我国城市在城市绿化中关于苗圃建设和大苗（大树）应用，既有早期英明的规定，更有晚期“大树进城”、“挖了东墙补西墙”的严重失误。如早在1982年，城市建设和环境保护部主持的全国城市绿化工作会议上，就明确规定，城市中园林苗圃总面积应占城区面积的2%至3%，以满足城市绿化苗圃的要求。这个规定太好了，既有远见，又很明确。可惜以后未坚持贯彻，并且在大树进城风狂号下几乎全面投降，这是个惨痛的失败。欧洲和美国都重视培养城市绿化大苗，但具体做法又有不同。如在法国巴黎，他们在大苗苗圃中加以培养园林大苗。等到该用于各园施工和大街行道树栽植时，便从大苗苗圃中成批运出，实行机械化施工，只用了一个夜晚，便把公园或大街的园景树和行道树栽种完毕，焕然一新。在美国，则任何大小园林设计事务所中必设树木大苗假植区，经营设计、大苗供应与绿化施工。其特点有二：①规模或大或小，但园林设计总是与大苗供应密切连接，设计、施工与基本素材（树木大苗）三位一体。②城市园林设计所需苗木，尤其是珍贵树种和大苗，都由设计所（室）供应。做到设计图纸上标明的树苗，基本上由设计所提供。这样按图施工，就一步一个脚印地全盘实现。对照我国很多园林设计，上了图纸的种类和品种，施工单位常无法提供；而图纸上没有的“大路货”，却被硬塞了进来。其结果是设计图纸形同虚设，房产部门和施工单位成了决策者。所造成的损失和浪费，实在惊人；尤其是园林质量更让人大跌眼镜。在痛定思痛之后，北京和上海应带头大搞大苗苗圃，实现设计、施工与基本素材紧密结合，从此走上科学的、正常的城市园林建设之路。

四说，要大抓屋顶绿化、地被绿化和攀援绿化，以补我国城市绿化之“缺口”。

我国的主要特点是夏季炎热而长，大山多，丘陵多，人多而人均绿地少。在这样的国家搞园林，尤其是城镇园林，重点应是大抓上面的屋顶绿化、下面的地被绿化和侧方的（西边为主）攀援绿化。

我在2006年屋顶绿化建设研讨会论文集前言中写道：“古代中国园林植物和园林艺术一直在世界上居于领先地位，但近年城市居民平均绿地面积却处于落后水平。故应大力提倡屋顶绿化和攀援绿化等切合我国急需之项目，逐渐赶上世界先进水平，恢复我古代的荣光。”近年上海、北京、成都、重庆等城市屋顶绿化发展迅速，表现出了良好的前景，也对北京奥运会和即将来临的上海世博会做出了贡献。

地被绿化很重要，但在我国历史上却长期忽视。可近年已引起重视，并在江、浙、京、沪等地有了长足的发展。北京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就最早推出首创的地被菊，后又创用野生地被如紫花地丁、二月兰（诸葛菜）等。上海、江、浙等地急起直追，后来居上。我国地被植物种质资源丰富，有的还有其特殊优越性。如菊花脑、二月兰等均有极强的生命力和适应性。象菊花脑在南京可穿透人行道下面长到另一边去，在北京引种驯化成功，成为抗旱、抗寒、耐瘠土的园林地被新种质。又如黄杨科低矮灌木富贵草，原产我国，系世界著名耐荫地被植物，在北京可安全越冬，但目前国内应用却较少。又如金银花是既耐荫更喜阳的藤本植物，在背荫地用作地被植物，收效良好。

关于攀援绿化，我认为它在我国园林中应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。因为，我国夏季很长而西晒强烈，城镇居民公共绿地平均指数又较低，攀援绿化，尤其是房屋建筑朝西方向的，就显得特别重要。对于攀援植物，现提出三项建议：一为多用国产植物或归化植物，如爬山虎、大花牵牛、凌霄、金银花等。二为尽可能多用蔓性蔬菜而又开美花、嘉果者，如扁豆，葫芦、丝瓜（八棱丝瓜）、南瓜、红花菜豆（特适云贵夏凉地区）、油瓜（华南、西南）等。三为立即开展当地乡土攀援绿化种质资源调查，以便发掘出理想的攀援植物材料，既切合当地风土，在繁殖推广上又有诸多便利。

五说，要重视基础种植，弘扬此一我国优秀造园传统。

采用基础植物（foundationplants）进行基础种植（foundation planting），原是我国传统造园中的一项优良种植方式，当今在城乡园林中几乎消失殆尽。反观美英（欧）各国，却大引中华植物大搞基础种植，取得了良好效果。如在美国，几乎所有公私建筑物周围，都用鹿角桧（Juniperus chinensis ‘Pfitzeriana’）或其下属品种（J. chinensis‘Pfizerinan Aurea’）布置，让无生命的建筑物和有生命的园林有机地联系了起来。这在消灭建筑物底缘死角上，起着良好的桥梁作用。适作基础种植用的基础植物，应具备以下几个条件：①植株较矮，生长缓慢，最大高度不超过窗之底框，约1.5米。②适应性强，最主要的是对光的适应范围广，喜阳、又耐荫，且较耐干旱。③最好是常绿灌木，能有花果供观赏尤佳。这样，美国人就选了鹿角桧系列，英国和欧洲人则多选子属植物如平枝子（Cotoneaster horizontalis）、矮生子（C.dammeri）、黄杨叶子（C. buxifolius）等。这些植物开白花，结红果，在欧洲广泛应用于基础种植。反观我国这个造园古国，却把这个基础种植的优良传统几乎丢光了，不是在窗下屋缘全用水泥糊死，就是密植观叶植物敷衍了事。对于这种“倒洗脚水把婴儿都倒走”的愚蠢做法，希望能迅速改正才好。

六说，勤俭造园问题。

勤俭是美德，更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。但是，由于近年东部和部分市民富起来了，首先步入小康甚至开始阔绰起来。于是出现了盲目摆阔和随意浮躁之风，这也表现在园林建造上。例如京、沪等地大刮别墅风，要搞这样那样的西式庄园。其结果是房地产者发了“洋财”，建造出来很多富丽有余，却不耐看的浮夸作品。这既不符合我国优秀传统，更违背了勤俭造园的方针。是故我们提倡多办郊野公园、野趣园林，尽量多用乡土植物，多搞地被绿化，少造人工洋草坪。一般来说控制园林建筑的面积和百分比，也在造价、添景上加以限制。提倡植物造景，大搞植物科普。尽量保留原有地形、山石水景和湿地，对当地野生观赏植物也尽量保留利用。园路也要力避人工化，提倡自然、透水，物美价廉。大量削减绿篱之应用，尽可能多用扫帚草或其他植物作“分界线”等。减少并控制不必要的挖湖堆山，充分利用原有地形、水景。要求有散有聚，表现出错落有致。提倡“空白之美”，反对拥挤堆砌。努力发扬植物群体美和垂直混交美，让游人徘徊、赏景于轻松、自然、稳定、安闲、无忧无虑的“第二自然”之中。

七说，深刻认识园林之综合性特色。

园林是一门既悠久、又年轻的事业，其综合性特强。在不同国家、不同部门、不同人士的心目中，各有侧重是经常的，也是允许的；但决不允许忽视甚至忘了园林之综合性。

我干了一辈子园林，包括在武汉七八年偏重风景园林规划设计。我的最大体会，就是园林工作的综合性。因为，园林既是科学，又是艺术，还有养护抚育中的经济、心理与管理等等。

现在，人们尤其是有关专业的学生、研究生与其家长以及社会人士，大多认为风景园林主搞规划设计，要比主修园林植物的更吃香，赚钱多，更受欢迎。其实，这种认识大错特错了！由于园林工作的综合性特色，在建设的开始，要做规划设计。接着，便要施工。然后，就是栽培、抚育和管理。现在规划设计中的最大问题和缺点，就是规划设计人员对树木花草的生态习性与养护要点知之甚少，以致规划设计图纸华美有余而内容有时却很脱离实际。我曾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园林设计系主任卡彭特（Carpenter）教授专谈设计与植物的关系，他带了一本《园林木本植物手册》（英文本）来我家，说每个学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的人都要读这本教材，掌握800种园林乔灌木的形态、习性和栽培应用要点。对比之下，我国园林专业人员掌握的园林植物知识是严重不足的。

在规划设计付诸实施之后，就是养护、管理与经营等等了。园林规划设计越做越少，养护、管理、经营却永无止境。因此，园林植物人才越来需要越多，要求也越来越高。更何况社会上私营公司经营的大型苗圃尤其是大苗苗圃与日俱增，从这里就体会出园林的综合性。搞园林规划设计，要求知识面特广，质量高，人数却不一定太多；全面搞园林，尤其是专攻园林植物的，则人数越来要求越多，并要真正解决实际问题，收入也随之增加。这是本人对规划设计与园林植物（含综合性园林、观赏园艺等）人才展望的一种设想。

八说，“园林基本素材中的重点”问题

园林以树木花草为基本材料，树木花草中以“树（乔、灌木）”为重点，“树（乔、灌木）”中，又以裸子植物中之银杏、松、柏（桧柏为主）等作为重中之重。

我国盛产松、柏、杉、银杏之属，是裸子植物种质资源特别丰富的国家之一。在全球，中国是原产松、柏等裸子植物种类最多的，共约产250种，占世界总产850种之29.4%。但是，我国在各类公私露地园林中应用的种和品种，却比欧、美、日本等国要少得多。尤其在栽培品种及应用数量上，更是少得可怜。为什么世界公认裸子植物是园林基本材料中重点的重点呢？理由如下：

①多为常绿植物；②树姿多挺拔雄伟；③在野生和栽培植物群落中，裸子植物就常是其中骨干；④多为长寿树种；⑤一般抗逆性强，栽培管理粗放；⑥包含较多孑遗植物（活化石）和特有植物，如银杏、白皮松、水杉、银杉、福建柏等。北京冬季常绿树很是稀少，市及其下各级领导都想引种常绿阔叶树来京，免得冬景凄凉。其实，北京现在栽培应用于露地的松、柏、银杏仅约18种，但仅新疆、内蒙、东北三省，就有西伯利亚桧（Juniperussibirica）、偃松（Pinus pumila）、长白侧柏（Thuja koraiensis）等多种松柏类却仍在山野自生，还有很多的松柏尤其是桧柏品种未经整理分类，特别值得引种驯化，而将试验成功者繁殖、推广、应用。

九说，园林创新问题。

当今是个创新的时代，园林更迫切需要多种创新。园林创新，包括了以下各个方面：①园林新风格的建立：既要弘扬优秀传统造园理念之精华，又要学习世界先进理论与技术，象二三百年前英国派出大批有关园林、建筑、植物、艺术专家，先发现再学习中国造园艺术和珍稀园林植物，再结合英国乡土植物之应用，创造了英国自然风景式新园林风格。那样，对世界（先经过欧洲大陆和美国）做出巨大贡献。最后建成社会主义的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而又切合时代精神的园林新风格。大地园林化、城镇园林化就在逐步创建中华园林新风格之熏陶下最终完成。这是一篇长文章，也是一部巨著，是世界园林之母对祖国和全球在园林方向和发展上的最新贡献。②园林绿地系统规划之改进与创新：包括树种规划、苗木（含大苗）规划、主要花卉规划等。③园林植物优良品种保护与推广之创新：参照美国国家专利号制，创立中国式优良新品种保护制度，做到从根本上逐步改变当今洋花新品种充斥市场和中国园林、反客为主的反常现象。④花卉欣赏之创新：从西方重花朵形、色的限制圈中跳出来，弘扬中华花卉欣赏重小花与香花以及花之神韵，即用五官来赏花，在花卉欣赏中加重文化、文明、心态、联想和花人合一等理念，于是以我国这个花卉欣赏大师的优良做法为主，让梅花、蜡梅、桂花、中国兰、米兰、珠兰、瑞香、结香等中华优良小花在全球受到重视并逐渐做到产业化，这就是花卉欣赏方面的创新。

十说，学哲学，用哲学，把哲学当作处理园林、花卉问题的锐利武器。

两三年来，我在床头摆着李瑞环同志所著《学哲学、用哲学》，每晚看几段，有时专题阅读，使我受益良多，兴奋不已。譬如说园林不需设立什么中心，但要以园林植物作为园林建设的基本素材，就是我学习心得的专业应用之一。又如园林之综合性，当放在园林多种特性之首位。还有，祖国传统名花这么多，应当如何从中评选出国花来？在此问题上，我反复思量，多方请教，终于从邓小平同志“一国两制”中获得启发，提出了“一国两花”的双国花（梅花、牡丹）方案（1988）。现在已获104位院士（含中科院和工程院）的亲笔签字（载《科学时报》2007.4.12）。现我国国花迄未决定，于是中国成了全球唯一未确认国花的大国。最近（2007）英国出版了一本好书，书名Gifts from the Garden of China（《来自中国园林的礼物》），即以梅花、牡丹两种名花的彩图作封面。可见在外国人的心目中，也同样认为此两花是可以共同来代表中华这个世界园林之母的。

北京和上海是我国的两座特大城市。他俩的历史、风格、形式与特长差异很大，但同为祖国重要的大都会，对全国重要性很大，影响也是很大的。因此，这两座特大城市的一举一动，尤其是新措施，都会在全国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，不可等闲视之。在北京、上海的各级园林绿化负责同志乃至党政领导，都应特别小心从事才是。

学习哲学，掌握好辩证唯物主义，就能较好地分析、正确地处理各项园林问题，这是无往而不胜的最佳理论武器。本人在这方面小有心得，愿再接再厉，与多方大家、广大群众和爱好者共勉之。

（该文刊登于《园林》2008年第12期——《园林》200期特辑）